旁立:被赶走前,她在红色电话亭住了一个月

4月1日,上海浦西封控第一天,她牵了一只穿着红色衣服的狗,背着包,提着一些东西,走进了小区对面的红色电话亭。 整整一个月,她都住在里面。 4月29日,两个身穿防护服的男人把她赶出了电话亭。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拿,抱着自己的小狗,光着脚往南边走了。 4月1日 上海浦西正式封控。有阳光,街道空旷没有行人。 下午,黎柏站在窗前看见了一个女人。女人牵了一只穿着红色衣服的狗,还背着一个包,手里提着一些东西。她在一个电话亭前面停了下来。然后,她走了进去。 四点左右,一床姜黄色的小被子出现在电话亭外的晾衣架上。到了晚上,架子上又换成了一条蓝白相间的毯子。 电话亭后五米就是那个小学,围墙上挂着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标牌。 电话亭的旁边是一棵树,树上没有什么叶子。 4月2日 从3月27号开始,黎柏每天都在买菜,买完菜再分装菜。上海封控后她却感到解脱,连续几天的抢菜很累,现在全上海都抢不到菜,她终于可以休息了。 她又站到了窗户边。那个女人还住在电话亭。昨晚她怎么睡的?电话亭很小,伸展不开,只能蜷缩着。这栋楼的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电话亭的异常。他们开始在微信群里猜测电话亭女人的身份、年纪。她的打扮看起来很时尚,还扎了一个丸子头。有人说,应该是个年轻女孩。不过上海都封控了,她来这里干什么呢?人们把原因都聚集在那条狗身上,对,肯定是为了能够遛狗,她舍弃了家里的舒适来到电话亭,说不定,就是为了能够让狗在外面走一走? 下午五点半,电话亭旁出现了一辆警车,两个警察走了下来,他们穿着白色防护服,对着住在电话亭里的女人说些什么。看起来,他们情绪平稳,像是日常交流。10分钟后,警察开着车离去。 群里有人说,警察不会是打算捉走她吧? 4月3日 黎柏所在的街道第一次发物资,发了蔬菜,发了猪后腿肉。这栋楼没人能出去,焦虑,无聊,而那个女人的出现让人们感到兴奋。人们开始猜测那个女人会在电话亭里住多久。她每天都换衣服,看着是体面人,不像是一个会流浪的人。她每天都遛狗,遛狗范围很小,就在小学门口和电话亭,范围保持在10米内,来来回回遛半个小时。狗很小,估计是腊肠犬。下午,它在地上拉了一坨屎,女人走过去用纸巾包好放入旁边的垃圾桶。 4月初的上海还是有点冷的。洗澡就别想了。不过她有各种容器和盆,能盛水,还有一个大的拉杆车和黑色的垃圾桶。人们评价她,这个女人具有很强的生存经验。 楼里有人说,封控前和她说过两句话,只知道她没有手机。 4月4日 新闻上说,外地医务人员来驰援上海,一个省支援一个区。黎柏看到很多人在讨论上海人凹造型下楼做核酸,她也打算穿得好看点。通知里说,早上六点要下楼做核酸,五点五十分,黎柏开始洗漱打扮。大巴车一辆接一辆开到了楼下,但直到八点,才轮到黎柏做核酸。楼里住了一家欧洲人,那个男主人很愤怒。人们在群里面接龙展示自己的核酸结果,那位欧洲人十分不解,他认为这是是隐私信息,不该在群里公开展示。天气还是很好。住在电话亭的女人又在晒被子,晾衣架随着太阳转,朝东北,朝西南。 4月5日 上午九点半,有两个警察站在电话亭外,穿着制服,戴着N95口罩。女人穿着紫色上衣,牛仔裤和白色鞋子,她离警察半米远。旁边晾晒着一床粉色被褥。很快,不到十分钟,警察就走了。 黎柏在买菜软件上抢到了几根香肠两盒豆腐。 4月6日 楼里有更多人开始讨论住在电话亭的女士,有人每天都在关注,拍视频,“好像电视连续剧”。有人好奇她从哪里来换的衣服,有人称她为“电话亭女神”。人们看到她一直在晒被子、遛狗,进电话亭前还要脱鞋。她几乎每天都会换衣服,有时身穿紫色上衣,牛仔裤,白色连衣裙和白色运动鞋,有时是棕色上衣,黑色裤子。而大多数时候,她和狗就在电话亭里呆着。黎柏这栋楼开始了团购。 4月7日 黎柏在家里把团购来的根茎蔬菜用抽被子的真空袋真空保存起来,整个下午她都在做这件事。她的先生说这是伪科学,她又一件件拆掉。晚上7点半小区音乐会。这是小区第一次放音乐,放了一小时,放音乐的是对面那栋楼,那栋楼里住着很多年轻人。人们很激动,人们很开心。只有一些老年人来抗议有点吵。音响质量一般,但在放迈克尔·杰克逊的《We are the world》这首歌时音效最好,有人吹起口哨,有人在大喊,更多人更着一起唱,不过仅在副歌部分,we are the world。 4月8日 黎柏在家里弹了一首巴赫的曲子。 天气真好。 中午十二点半,电话亭女人又把被子拿了出来,她还提了一个紫色的水桶出来。她把晾衣架放在校园的墙边。 电话亭旁那棵树开始发芽了,树干倾斜,树枝向上冲。 黎柏做了一道水芹炒豆腐干。水芹是她婆婆在封控前寄过来的,放了9天,她舍不得丢,但炒出来的菜很苦,非常难吃。 在一个叫 I Love SHANGHAI 的平台上,黎柏给一个被困在上海万体馆锦江之星的打工男人转了388块钱。那个男人说自己没有东西吃也没有钱。 4月9日 小区又开始做核酸。下午三点半人们下楼发现小区里的花都开了,不过不是盛放,只是零星的开着,有杜鹃,有不知名的紫色的花,所有的树的叶子都绿了很多。黎柏说这是上海最好的时候,以往人们要去野外去公园里四处散步。但现在她连小区不敢多转,虽然她穿得很好看,还戴了遮阳帽。 4月10日 南汇方舱内部情形被传播开来,黎柏加入讨论。她焦虑又愤怒。下午她整理了冷冻柜。 4月11日 楼里开了一个自治“电梯小超市”,物资自取,有橘子、青提、红酒、牛初乳贝贝和啤酒。大家很兴奋。有人把珍藏的茅台酒也放到了电梯里,他说大家每人倒一点,一起喝喝看。黎柏的先生从里面抱走了几罐可乐,放进去了挂耳咖啡和几包中华香烟。很多人说,这是封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。 下午五点半,电话亭女人穿了一条背带裤,扎着丸子头,穿着白鞋开始遛狗,她只遛了10分钟。她不太常出来,出来就为了扔垃圾,为了晒被子,为了把外面的盆拿进去。 街上没有人。也没有看见谁给她送物资。 4月12日 黎柏尝试叫跑腿给电话亭女人送物资,但跑腿的小哥说现在要去嘉定,没有办法过去。楼里那个欧洲人又开始说话了。他在群里问,这些龙须面要煮几分钟?楼里团葱,他看到葱了便说,我要葱,我不要绿的那种,我要圆的那种。楼里的人回复说,哦你说的是洋葱。抱歉,洋葱没有。 4月13日 … Continue reading 旁立:被赶走前,她在红色电话亭住了一个月